搓澡 “我已经很久没有搓澡了,十年了。”澡堂里湿漉漉的蒸汽散发的白雾笼罩着赤裸身体的我,对面站着的是我母亲,她戴着浴帽。 “来都来了,不搓澡多脏?”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推搡着我走向搓澡的地方。几个穿着条纹胸罩和泳装的女人正拿着搓澡巾在那里等我。 “两位搓澡。”我被安排躺在了一张按摩床上,上面铺了层一次性塑料床单。身上还沾着水的我很不情愿地爬在上面,赤裸的后背和身边穿着三点式的女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我顿时为自己无地自容地裸体感到一种莫名的羞愧。 自打有记忆起,母亲就热衷于给我搓澡,频率一周一次。母亲和我都生长在南方,按理说是没有搓澡的习惯。但据母亲说,是因为外婆在苏北长大,嫁到南方来的时候也带来了搓澡的习惯。 小时候母亲会把我放在浴缸里,在热水里泡一会儿,直到浑身变热,手指头上出现骇人的褶皱,再放掉水。接着她就会用拿着搓澡巾给我搓澡。从脖子到脚踝。用力摩擦出一条条泥灰,嘴里振振有词,“怎么这么脏。”她总是喜欢搓耳朵后面那块,她总说那里冲不到水,泥垢最容易累积。大块的搓澡布很难细致地贴合那条耳背缝,因此每次整个耳朵都会通红,双耳仿佛离开了皮肤组织的牵连。 每一次搓澡我都会尽全力反抗。对我来说搓澡的确不是一种享受,粗糙的搓澡巾与皮肤的接触,留下一片红色,生疼。再碰到水,就像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堪比满清十大酷刑。每个毛孔都处于充血状态,奋力呼吸,整个人散发着热气。 “就清水搓澡还是要用精油?”中年女人把搓澡巾缠在手上,沾了点水,对着我的身体跃跃欲试。 “精油有什么?”我把头从美容床上抬起来,看着她被水泡的发白的皮肤问。 “醋,玫瑰,薄荷,牛奶,盐。普通搓澡68一次,加精油78。”她边说边拿着一堆小瓶子在我眼前晃悠,仿佛认定了我会多付十块钱。 “牛奶吧。”那个瓶子看上去最旧,我相信一定是最热销的。 “妈妈你别搓了,疼。”母亲没有理会,还是用力地搓着我的后背,仿佛在洗衣板上搓洗一件陈年旧衣服。“你要知足,现在用搓澡布给你搓多好,小时候没有搓澡布,你外婆就用丝瓜茎给我们搓澡,那东西可粗糙了!”说着,她又加大了力气,从后背搓向大腿。 中年妇女从我的手臂开始,再到腋下。这牛奶精油着实香的过头,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面让我有些恶心。我扭过头去,只感觉得到她正在用力的搓,麻木地搓。两只手搓完,她开始进攻后背。只见她把一条腿半跪着靠在美容床上,只为了更好的发力。两只手一起拿着搓澡巾,在我的后背开始大范围地搓。时不时地涂点牛奶精油,就像擀面的时候时不时来点水润色一样。她搓的时候鼻腔里发出大喘气的声音,忍不住让我怀疑今天到底是不是国际搓澡日导致她如此的疲惫,而又如此义愤填膺地搓澡。塑料床单发出的咯吱身让我每一个细胞都感到难受,就像是指甲划过黑板擦的感觉,由衷的暴躁而恶心,专业术语叫“Grima”。 搓完澡后,母亲会用条大浴巾裹住我的身体,然后胡乱地擦拭着水珠。这可以看作二次伤害,搓红的皮肤因为和旧毛巾生硬地摩擦便的深了一个色号。她再拿开毛巾,仔细打量着我的身体,仿佛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接着她会拿出强生婴儿润肤露,牛奶味的,给我涂身子。边涂边说,“搓澡了就是干净,皮肤都白白嫩嫩的。”时隔一周,再重蹈覆辙,搓澡,擦干,涂身体乳。 我想母亲每次搓出来的泥垢大多是身体乳附着皮肤后冲水乳化的残骸,既没有被皮肤吸收,也没有自然掉落,就像无形的网长在皮肤上,在一次次搓澡后成为母亲引以为豪的战利品,也为她下一次给我搓澡找到了正当理由,“这么多灰,不搓澡是不行的。” “后背搓完了,翻过来吧。”中年女人拍拍我。示意我翻身。 我极不情愿地做起来,小心翼翼地再躺下。我感觉后背有些硌的慌,我才想是因为条状泥垢压在身下,这是我感觉恐慌。我害怕看到等一下正面的自己身上也会有这种泥垢的出现,成为母亲等一下嘲笑我的把柄,证明她是对的。我也害怕会在这个美容床上留下一条条蛔虫般的泥垢,在中年妇女收拾准备下一个客人的时候心里喃喃自语:“啧啧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身上真脏。” 我平躺在床上,不敢往下看。中年女人哈着腰开始继续工作,盘起来的头发以及凌乱,发丝滴下来的水分不清是汗液还是水蒸气。我仔细地看着她的身体,肚子上蜈蚣般的疤痕格外瞩目,腰上的赘肉,仿佛让我看到没工作时候的她一直坐着和同事聊天,聊聊自己家的孩子为什么不爱搓澡。乳房因为地心引力和长久哈腰工作而逐渐下垂。我顿时心生疑惑,这个女人喜欢搓澡吗?她又为什么要做搓澡工?她也是从小妈妈搓澡长大的吗?她是有多热爱搓澡才会日复一日孜孜不倦地给别人搓澡呢? 我也曾在搓澡的时候仔细的观察过母亲的身体。她的肚子上没有疤,小时候她骗我是搓澡搓掉的,后来我才知道,她是顺产,最疼的生产方式。母亲的脸因为堆砌了大量金钱和燕窝桃胶等滋补用品因此格外白皙,胶原蛋白满溢。但她的身体却是暗淡无光。又或者是因为脸太白了所以和身体形成鲜明的反差。这不得不让我深思,搓澡能让皮肤变得细皮嫩肉是不是讹人? 我忽然感到一阵酸楚从身体一直到大脑,忍不住扭动了一下。只见中年女人把搓澡巾放在了我的敏感部位,盖住了她没露出来的那点红。我和她面面相觑。她不以为然地继续搓着,往脖子的方向搓去。 她一定见识了太多肉体,我不是最好的那具,也不是最特别的。她一定拿她的孩子练手搓澡,无论她们愿不愿意。 当我逐渐长大一些,我知道了搓澡其实是搓角质层,我找到了一种叫磨砂膏的东西代替搓澡布,温和而芳香。母亲显然是不接受的,这好像是侵犯了她多年来的威严,每次看到我用磨砂膏,她总会皱起眉头控诉这个东西让人皮肤假滑,根本没用,就是骗骗我们这种年轻人。但我也看到过她在洗澡的时候偷偷用磨砂膏,配合着搓澡布一起,就像她说的,不能不搓澡。 中年女人放下了搓澡巾,告诉我搓澡结束了。浇了盆温水在我身上,痛感神经顿时振奋。我看了看旁边美容床上的母亲,仿佛陷入了酣睡。 我僵直着腿来到淋浴室,想洗去残留的泥垢和廉价的牛奶精油。我看着对面淋浴室的女人,正拿着搓澡巾给她尚且年幼的女儿搓澡。那女孩一声不吭,眼睛里散发的是一种对搓澡老练地成熟。 我的皮肤,隐隐作痛。 文/程天慧(宝山中学) 评委点评: 搓澡的细节和穿插的安排整篇节奏很好。母亲的印象和对搓澡的印象呈现出一种融合。从文章的结构来看比较好,立意除母亲的爱,好像还有一份自责。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